作者 : 桃園女子監獄副典獄長林秀娟(本會會員)
嫁進這個家二十多年,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公公的淚水。
今年的清明節,由於疫情的關係,先生又值班,僅有我帶著二女兒南下與
公公、小叔一同上山掃墓,一如往常準備了鮮花蔬果,人人各自持鐮刀、鋤
頭等奮力除去雜草,讓再度被荒煙蔓草掩蓋的墳墓能重見光明,但人數的驟
減與陣陣雨勢,時間格外漫長,耗了很大的精力,卻沒能清理乾淨,見公公
使勁剷除偌大樹根而氣喘吁吁,抱著雜草團丟棄的疲憊身軀,雨水與高溫讓
他漲紅了臉,82歲的高齡不敵這一切而斷斷續續坐在矮牆上休息。想著年復
一年的定期掃墓,卻不敵生長迅速的雜草與樹根,年年穿透墓地水泥地板,
不忍老人家繼續這樣的辛勞,因此,當公公心急著想再下山拿水泥補破洞的
同時,我突然想到,如果能改以回歸自然大地的「植存」也是一個很好的選
擇。
其實,多年前年屆八旬公婆在我們家人的提議討論下,早已認同並接受喪葬
植存的作法,但是公公他對於60年多前年往生土葬的母親,則是百般掙扎,
深恐已往生的母親不諒解或無法接受,但他又擔心數代後無人掃墓,流於荒
煙蔓草,無人聞問。幾經思考也徵詢潛心學佛好友意見,次日我們決定再至
墓地擲筊詢問。清爽的天氣下,墓地看來格外清爽潔淨,我們依序在土地公、
墓前供桌擺放供品、點香,公公持香正面對墓碑,小叔與我站於他身後,一
陣靜默中,聽見公公沙啞哽咽地說出「卡桑」一聲,雙膝跪下,淚水滑落他
的雙頰,我的胸口像被揪住也隨之淚崩,空氣的凝滯讓我說不出一句安慰的
話,只默默遞了面紙,公公向他在天之靈的母親娓娓道來「植存」的構想,
待香炷燃燒後,公公手持紅色小筊,我們跟著再次跪下,懇切地探詢意向,
闔上雙眼誠心憶念,等到筊落地發出清脆聲響,是聖杯,公公說阿嬤講
「好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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植存是在政府劃定的特定綠化地點、花園或森林,將火化後的骨灰經研磨處理後納入
土中,不立碑、不造墳、不記亡者姓名,供土地永續循環使用,彰顯人於往生後一律
平等之觀念。
情緒平復之後,公公和我聊起他的母親,原本以為公公是遺腹子,由兩位姐
姐撫養長大的,此刻才知道他二十一歲的時候母親不幸離世,然而從小到大
母親對他極為寵愛。
公公是個不多話的人,非常內斂但疼愛小孩,因為老一輩的事我們也甚少過
問,經過這樣的事才知道公公是性情中人,感情豐富,或許母子的親情連結
是我們外人難以想像的,在民國二零年代台灣艱困日治時期,公公的父親到
大陸去不知去向,母親生了八個小孩,一個女人獨自要承擔這一切,對么兒,
也是家裡唯一男丁的公公,疼愛有加,母親往生後,將母親葬於故鄉嘉義,
隨著他成家並至彰化求職就業,工作穩定後也將墳墓遷移到彰化,就好像母
親一直就近在他身邊一樣,公公講這段往事時,如同讓我進入一段時光隧道。
在回臺北的路上,心想,世代雖有嬗遞,但每一期生命的流轉,卻蘊含著親
情的連結和無限的感恩懷念,百年之後,以簡約、莊嚴及回歸天地自然的植
存喪葬方式,會是我們家庭的心靈共識。
( 本文作者林秀娟,現任桃園女子監獄副典獄長 )